公子建

(一)

“志文哥,沙棘樹開花嗎?”翻過一座沙丘后,九歲的虎娃有些走不動了,停下來問我。

“當然會開花!沙棘花通常在四月到五月之間開放,花期短,開后不久便會凋落,結出果實。”我將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放在地上,然后望了望西斜的日頭,回答道。

虎娃大名張本立,在新疆天山腳下出生,在湖北武漢城里長大。我與虎娃留守新疆老家的爺爺奶奶同村,在武漢讀大四,這次寒假回老家,受了虎娃一家所托,將他從武漢帶回老家住一陣子。

一路上,虎娃嘰嘰喳喳地詢問有關老家的問題,其中問得最多的莫過于老家有什么好吃的。

“黃燜羊肉、卷子雞、雞蛋醪糟、洋芋擦擦……”我把我想得到的美食在虎娃面前數(shù)了個遍。

“啊!”正當我數(shù)得興起,突然聽到身旁的虎娃發(fā)出一聲叫喚。

我放下行李箱,走到虎娃跟前一看,原來虎娃的褲子被路邊上一叢灌木掛住了?；⑼捱种?灌木上的刺扎得他生疼。

“志文哥,這是什么?”虎娃氣鼓鼓地問。

“沙棘樹!”我一邊幫虎娃擺脫沙棘刺的“糾纏”,一邊回答道。我一路上給虎娃講了不少關于沙棘的故事,虎娃也聽得津津有味,但沒想到虎娃第一次和沙棘樹相遇,竟是這樣一幅場景。

“這就是沙棘樹?它真得能結出酸酸甜甜的果子?”虎娃興奮地問道,一瞬間便似乎忘了痛。

“是啊,等到五月份花謝了,它就會結出果實了!”我回答道。

(二)

我和虎娃一前一后又走了一陣,翻過了一道低矮的山梁,便依稀聽得到屯子里的狗叫聲了。不料虎娃卻忽然停下了腳步,有些遲疑地望著我。

“你爺爺奶奶有沒有說到屯子口來接你?”我問虎娃?；⑼廾Ｈ坏負u了搖頭,隨即往地上一蹲,看那架勢似乎不打算繼續(xù)往前走了。

“都快到了,你怎么不走了?”我有些著急了。

“我爸爸媽媽說要給爺爺奶奶驚喜,先不告訴他們我要回來……他們不知道我回來了,肯定沒給我準備好吃的!”虎娃有些垂頭喪氣地說。

“不怕不怕,我家里有好吃的,等待會兒到了給你拿些過來!”我連忙安慰道。

虎娃聽完我的話又來了精神,從地上蹦了起來,撒開腳丫子就往前跑。我趕緊拖著兩個行李箱大步跟上去。

進了屯子后,我叫住了虎娃,然后領著他往屯子西口他爺爺奶奶家走。

屯子西口的小院子大門緊閉,我在門外喊了好一陣,都沒見到人開門,連印象中虎娃爺爺奶奶養(yǎng)得那條狗也不見了蹤影。等我喊累了,停下來回頭看了一下虎娃,只見虎娃耷拉著腦袋,有些失望。

“沒事,你爺爺奶奶可能出去干活了。先到我家坐坐,去吃點好吃的。”我連忙領著虎娃折返身,往屯子東口我家的方向走。

我爸媽早就在家門口等著我,遠遠地看見我,便跑過來幫我拿行李。但當他們看到我身后的虎娃時,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。

“志文,這孩子是誰?”我爸急聲問。

“他叫虎娃,他爸是張遠志,他爺爺是張艮山。我這次放寒假,他爸把他送到車站來,讓我把他帶回老家來待一陣子。剛才看他爺爺奶奶不在家,便讓他先到我們家坐坐。”我一口氣說完。

“別問了,別問了,先讓兩個娃進屋,外面冷著咧。”我爸還想說什么,被我媽連聲打斷了。

我領著虎娃進了屋,虎娃頓時被擺在桌子上的幾盤好吃的吸引住了。我也看出虎娃是真的餓了,便給他取了碗筷,招呼他隨意拿來吃。

“這孩子咋來了?”在我和虎娃享受美食時,我隱約聽見了我爸媽在里屋小聲地說起了悄悄話。

(三)

“志文哥,有喝的嗎?我想喝沙棘汁!”我正在認真聽我爸媽說悄悄話時,一旁的虎娃吃東西有些哽住了,大聲問道?；⑼迍傞_始問我時見我沒反應,這才又扯大了嗓子重復了一遍。

“有咧!”虎娃的聲音驚動了我爸媽,我媽一邊大聲應著,一邊匆忙從里屋走了出來,徑直走去屋角一個箱子里拿喝的。

“媽,虎娃說的是想喝沙棘汁,這個季節(jié)哪有沙棘汁啊?”我隨口問道。

“怎么會沒有?不只有沙棘飲料,家里還有沙棘原漿和全漿粉呢,只要你想喝,現(xiàn)在一年四季都可以喝到沙棘汁!”我媽說話這當頭,已經(jīng)將兩瓶黃燦燦的沙棘飲料拿了出來,一瓶遞給了虎娃,一瓶給了我。

“我再去看看虎娃爺爺奶奶回來了沒。”我喝完一瓶酸甜爽口的沙棘汁,給我媽說了一聲便要往外走。

“快回來!”我媽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衣袖,把我攔了下來,然后把我領到了里屋。

“媽,你為啥攔住我?”我問道。

“虎娃他爺爺奶奶走了!”我媽還沒回答,我爸先低沉著嗓子說道。

“走了?我去年暑假回來時他們倆身體不是還很結實嗎?”我大吃一驚。

“你想到哪里去了,你爸是說他們出去了,去武漢了!哎,都想著給驚喜,結果虎娃不打招呼就來了,而他們倆不打招呼就去武漢了……”我媽剛說完,看見我爸瞪了她一眼,才發(fā)覺自己嗓門有點大,已經(jīng)驚動了外面屋的虎娃。

我轉過頭看向門口,只見虎娃眼角噙著淚,手里還拿著小半瓶沙棘汁。

“別擔心,今晚挨著志文哥睡一晚,明天我送你去機場,讓你回武漢過年!”我安慰道。

“回不去了,我爸爸媽媽是讓我回老家躲病毒的,不會同意我回去的!”虎娃看著我們,緩緩地說。

(四)

“我和虎娃爸媽聯(lián)系上了,武漢封城了,說是有什么新冠肺炎疫情,他爺爺奶奶昨下午剛到的武漢,今天就走不了了。”第二天一大早,我爸給武漢那邊打完電話,向我們說完,又轉過頭給虎娃說道,“虎娃,你就留在我們家過年吧!你喜歡喝沙棘汁的話,我們找人去阿合奇縣城里的中科沙棘公司買,管夠!”

虎娃兩眼盯著電視機屏幕,屏幕上正在滾動播放武漢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封城的消息,過了一小會兒,才終于點了點頭。

“虎娃,別擔心,你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會沒事的,大家都會沒事的!”我頓了頓,又繼續(xù)說道,“待會兒志文哥就帶你轉轉屯子,認識認識屯子里的小朋友!”

……

我從來沒想過,畢業(yè)前的這個寒假會如此漫長,長到我和虎娃開學的時間一推再推,最后干脆改成了網(wǎng)上教學。好在虎娃很快便適應了屯子里的生活,還和漢族、維吾爾族的同齡人交上了朋友。

不知不覺到了三月下旬,屯子外的大片沙棘樹悄悄地長出了小小的花骨朵?；⑼奘堑谝粋€發(fā)現(xiàn)花骨朵的人,他先是興高采烈地跑回來告訴我,接下來便去找他的小伙伴們,商量著把日常游戲的場所搬了沙棘林邊上。

那片沙棘林的主人就是虎娃的爺爺奶奶。兩位老人一直很節(jié)約,直到這些年縣里的沙棘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起來,“棘鮮豐”牌沙棘系列產(chǎn)品遠銷各地,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,才有了花錢去武漢看看兒子兒媳和孫子的想法……

3月25日,電視里傳來消息,湖北除武漢以外地區(qū)解除管控,憑健康碼“綠碼”有序流動。

4月8日,好消息再次傳來,武漢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控措施。也就在這一天,屯子外的沙棘樹齊刷刷地開了花?；⑼尴袷沁^節(jié)一樣,非要拉著我去沙棘林邊上拍照,還要讓我傳給他在武漢的親人。

疫情形勢好轉,虎娃回武漢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,他開始利用自己在手工課上學到的知識制作小卡片,并在小卡片上寫寫畫畫,說是要送給屯子里的伙伴們。

我也獲得了一張虎娃送的小卡片,只見卡片上畫了一幅沙棘林的畫面,畫的右上角寫了六個工工整整的字“又見沙棘花開”!

我問虎娃,為什么卡片要叫“又見沙棘花開”?；⑼薷嬖V我,他是在三歲多的時候去的武漢,離開的時候正好是沙棘花開的季節(jié),別的事兒都記不得了,唯獨家鄉(xiāng)那些掛在枝頭的小小沙棘花一直留在了他童年的記憶里。

五月的一天早晨,我和虎娃就要踏上返回武漢的行程,臨出發(fā)時,卻看不到虎娃的蹤影。我明白,虎娃一定是去和沙棘林告別了,那里有提前得到消息的伙伴們,還有他小小年紀里最純真的記憶……

作者簡介:公子建,原名馬建,四川內(nèi)江人,中國電力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80后青年作家。